“橫”字妙用美學(xué)特征例析
近現(xiàn)代美文中，著一“橫”字，形象凸現(xiàn)、意境全出的佳句如晴夜明星閃爍，使妙文更著品味。請先看幾例：
一、蒼黃的天底下，遠近橫著幾個蕭索的荒村，沒有一些活氣。（魯迅《故鄉(xiāng)》）
二、駝背五少爺?shù)脑掃�未完，突然闖進了一個滿臉橫肉的人。（魯迅《藥》）
三、又一陣風(fēng)，比以前的更厲害，柳枝橫著飛，塵土往四下里走，雨道往下落。（老舍《駱駝祥子》）
四、蓬亂的短發(fā)里夾著不少的白絲，腮很削，顴骨顯得有點高聳，一橫濃密的黑須遮住暗紅的上唇。（以群《憶魯迅先生》）
例一著一“橫”字，立刻使?jié)O歌唱晚、炊煙裊裊的江南水鄉(xiāng)小村在人們的面前變得蕭索、雜亂起來，形象地描繪出了辛亥革命后中國農(nóng)村的破敗、荒涼與冷落。
例二的“橫”字，動詞形容化了，傳神地活畫出劊子手康大叔的粗俗體態(tài)及一貫的蠻橫及兇殘。
例三的“橫”字，極寫狂風(fēng)之狂，為暴雨來臨作勢。
例四的“橫”字活用作量詞、形象地狀描出魯迅剛毅而堅強的性格。
以上是“橫”字工用妙用盡顯風(fēng)景圖案、人物個性的美學(xué)呈現(xiàn)，其實，“橫”有hénɡ和hènɡ兩個讀音，hènɡ音多為“蠻橫”等形容詞義，而hénɡ音字的比喻、引申義頗多，下面作一些粗淺小結(jié)。
《近代漢語詞典》①開出兩個重要詞條，下引：
【怒目】《聊齋志異?連瑣》：“肅橫目仇，言詞兇謾。”
【橫身】插身，插手。宋?孟元老《東京夢華錄》卷五：“或見軍鋪收領(lǐng)到斗爭公事，橫身勸救，有陪酒食擔(dān)官救之者，亦無憚矣。”《水滸傳》第三五回：“燕順焦燥，便提起板凳，卻待要打去。宋江因見那人出語不俗、橫身在里面勸解。”作“怒目”解，魯迅在《自嘲》中留下了千古絕唱：“橫眉冷對千夫指，俯首甘為孺子牛。”《辭海》②中對“橫（hénɡ）
”字字義作出了如下三方面重要解釋，下引： ……
③橫放著，橫拿著。韋應(yīng)物《滁洲西澗》詩：“春潮帶雨晚來急，野渡無人舟自橫。”杜甫：《別唐十五誡因禮部賈待郎》詩：“胡星墜燕地，雙將仍橫戈。”
④橫絕，橫渡。《后漢書杜篤傳》：“東橫乎大河。”
⑤紛雜，充溢。陸游《冬暖》詩：“老夫壯氣橫九洲。”
韋詩中著一“橫”字，繪出了渡口的荒涼和雜亂，意境全出。此為“橫放著”之意，取此義，毛澤東在《七律》中寫道：“野渡蒼松橫古木，斷橋流水動連環(huán)。”
作為“橫拿著”之意，詩中也不少，毛澤東的六言詩《給彭德懷同志》：“山高路遠坑深，大軍縱橫馳奔。誰敢橫刀立馬？唯我彭大將軍！”
“縱橫”：是紅軍馳騁沙場的寫實，又是紅軍一往無前，乘勝前進的長征續(xù)篇。
“橫刀立馬”：“橫”字直言彭德懷同志英雄果敢，豪氣沖天之軍威，是詩人毛澤東同志獲悉彭德懷親自指揮紅軍先遣部隊在吳起鎮(zhèn)打了漂亮戰(zhàn)這一喜訊后形象而逼真的奇妙想象。
“橫絕”、“橫渡”，或“橫伸”之義頗豐。
毛澤東《水調(diào)歌頭?游泳》：“萬里長江橫渡，極目楚天舒。”一“橫”字，實寫出詩人披風(fēng)斬浪、泰然自若、游刃有余的領(lǐng)導(dǎo)風(fēng)范與光輝豪邁，道出了毛澤東在時代的洪流中勇敢、堅定，搏浪前進，巧妙地把革命引向勝利的膽識和氣魄。
李白《夢游天姥吟留別》：“天姥連天向天橫，勢拔五岳掩赤城。”橫，即橫絕、橫伸，極寫天姥山之奇崛。
由“橫絕”、“橫伸”又可引申出“橫壓”、“奔騰”、“飄逸”之義。
韓愈《左遷至藍關(guān)示侄孫湘》：“云橫秦嶺家何在？雪擁藍關(guān)馬不前。”著一“橫”字，寫盡了云的橫壓、天氣的陰沉和人心的低沉。這一“橫”字，令多少人品味、叫絕！當(dāng)代著名作家、學(xué)者，首都師大中文系教授毛志成便撰文贊嘆：“莫小看韓愈詩‘云橫秦嶺家何在’中的那個‘橫’字，莫小看中國的種種高品位‘文字’游戲，都有文力在，文采在，非庸才所能顰。”③
而毛澤東同樣著一“橫”字，意境突變，《七律?登廬山》：“云橫九派浮黃鶴，浪下三吳起白煙。”“橫”，極言云之奔騰、飄逸，此句是對新天地的贊美，是詩人浪漫的藝術(shù)想象力的發(fā)揮。“橫”字一掃古人寄托黃鶴樓的傷感憂愁，賦予其新的時代意義及美學(xué)思想與特征，所以毛澤東曾謙稱對自己歷來所寫的詩詞沒有滿意之作，唯獨對此首詞較為滿意。再來看“紛雜”、“充溢”義。
郭沫若詞《滿江紅》：“滄海橫流，方顯英雄本色”。“滄海橫流”直接意思為海水充溢泛濫，此喻國際形象風(fēng)云變幻，各種勢力的消長如海水之漲落。
毛澤東《念奴嬌?昆侖》：“橫空出世，莽昆侖，閱盡人間春色。飛起玉龍三百萬，攪得周天寒徹，夏日消溶，江河橫溢，人或為魚鱉。千秋功罪，誰人曾與評說？”（上片）這“橫空”之“橫”意即“橫絕”、“橫伸”，形象地形容山的高大險峻。而“橫溢”即“泛濫”，極寫洪水泛濫，人民葬身魚腹，道出帝國主義給人民帶來的巨大災(zāi)難，抒發(fā)了詩人憂國憂民的強烈感情。如果再結(jié)合下片理解，則唱出了無產(chǎn)階級“大我”的理想之歌與英勇豪邁的無畏氣慨。以上是“橫”字妙用的一些例析，此外的“少焉，月出于東山之上，徘徊于斗牛之間，白露橫江，水光接天。”（蘇軾《前赤壁賦》），林和靖隱居孤山20年，以梅為妻，以鶴為子的千古絕唱“疏影橫斜水清淺，暗香浮動月黃昏。”（余秋雨《西湖夢》中曾引用）也都是“橫”字妙用的名言佳句，其體現(xiàn)的意境與文學(xué)的美質(zhì)值得細心玩味。
注：①高文達主編，知識出版社，1992年3月版第298頁。
②上海辭書出版社，1989年版，第3464頁。
③《“中國式”探源》，見《語文教學(xué)與研究》1999年第1期第8頁。